謝如玥持續忍受著蘇長卿這樣那樣的刁難，終於熬到了晚膳，勝利在望。

如非必要，蘇長卿始終保持著自給自足的習慣，從不讓秋英給她布菜。如今謝如玥在，她卻故意端起架子，讓她一個個夾菜送到她嘴邊。若是哪兒慢了，便又要數落一番。

好不容易伺候蘇長卿吃完晚膳，謝如玥扔下筷子，把手朝她一伸：“你吃完了，我也該走了。請帖拿來！”

蘇長卿將帖子遞過來，謝如玥接過請帖，卻見另一頭蘇長卿的手卻久久不肯松開。

“你想變卦不成？”謝如玥問道。

蘇長卿眼色微微沈著，口中幽幽地道：“‘楊花’原本是宮裏嬤嬤隨口給你取的。是長樂心善，嫌這名字寓意不好，給你改名如玥。後來你覺著這名字比本名還好些，便從此改叫謝如玥了。你可還記得？”

當聽見蘇長卿口中吐出“長樂”二字時，謝如玥的睫毛明顯顫了兩顫：“你提一個死人做什麽？”

蘇長卿低垂的眼眸徐徐向上擡起，一瞬不瞬地望著她：“你父親原本位居四品，家境殷實、兒女繞膝，卻因貪贓枉法被先帝抄家。而你因當時年幼躲過一死，被充入皇宮成為罪婢。原本是皇宮裏最下等的奴婢，一日意外被長樂看見你受人欺負，便發了善心將你調到身邊伺候。自此，雖說仍是伺候人的宮婢，境遇卻是天壤之別，愈發不錯了。”

她頓了頓，端詳起謝如玥的神色，卻只看到一臉毫無波瀾。繼而繼續說道：“如今我再想想當日情形，便明白了八九分。想必你是聽聞長樂她樂善好施、性子溫良，才故意接近她的吧？”

謝如玥譏笑道：“不錯！誰讓她那麽好騙！我不過趁你們經過時故意惹怒嬤嬤，又在她面前掉幾滴眼淚，她便心軟了。蠢貨！”

蘇長卿雙眼看不出什麽情緒，只是古井無波地望著她：“你受我胞妹恩惠庇佑，如何有臉面頂著她送給你的名字反過來戕害她的親生姐姐？你究竟是怎麽想的？”她質問道：“謝如玥，你難道沒有一點感恩羞愧之心嗎？”

“感恩？羞愧？”謝如玥只覺得這話萬分天真好笑，“我若是還留著這等沒用的東西，早死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了。哪還能有如今的榮華富貴？”

她垂眼看著靠坐在椅子上的蘇長卿，冷冷道：“不是我害人，就是人害我。你不也是如此的嗎？少在這裏惺惺作態，故作清高。”

蘇長卿風輕雲淡地輕笑一聲：“我與你可不同。你是但凡看著礙眼的，都要想盡法子除掉，根本不在乎那人是否害過你。而我從來不會傷害無辜，你若不對我存著歹毒的心思，咱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。”橋歸橋路歸路，誰也挨不著誰，如此多好？

謝如玥話音冷漠：“這不可能，從你嫁入這個寧軒王府起，你我便不可能和睦共處。”

蘇長卿輕聲問道：“知道我與你最大的不同之處在哪兒嗎？”

謝如玥冷著眼，等著她的下文。

蘇長卿擡起左手，食指在脖頸上輕輕一劃，好似利刃割喉。就連她的眼角，也好似尖銳冰冷的鐵刃，割得謝如玥心驚膽戰：“我不出手則已，一旦出手必要一擊即中，斬草除根！”

“我現在不是還好端端的做著側妃？哪來的斬草除根？”謝如玥不屑地一笑。

“不不不！”蘇長卿搖著食指，幽幽地道，“先前那些不過是我一時興起的小伎倆，若非如此，你早已成為我刀下孤魂了。”

只不過一句輕描淡寫的話，卻令謝如玥登時就變了臉色。

蘇長卿把她變換的神色看在眼裏，嘴角淡淡向上一勾：“謝如玥，我知以你的性子，定然不願見我好過。正巧我也是個心眼小的，看來咱們倆的賬沒個盡頭，那便至死方休吧！”

“那也要看是誰死在前頭。”謝如玥啞著嗓子道。

蘇長卿終於緩緩松開請帖，一字一頓道：“那咱們，拭目以待。”

謝如玥從竹青院出來時，已是晚霞大盛。粉紅色的光映照在她同是一身霞色的衣裙上，幾乎混為一體。

她看著請貼上行雲流水，在黃昏之下熠熠生輝的字跡，目光陰冷瘆人：“我就是不能允許任何人擋在我前面。站在頂峰山巒的人，必須是我，也只能是我！”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謝如玥這邊剛走不一會兒，向黎川這個稀客就到了。

他眉頭擰成一個八字，徑直從外頭走進蘇長卿屋裏，摘下腰間佩劍“鏘”一聲往桌上一按：“倒茶！”

蘇長卿和秋英二人面面相覷，不知所謂。向黎川可難得來竹青院一次，即便來了也多半說幾句話就走，鮮少有坐下喝茶的時候。今兒是怎的了？

“你來這做什麽？”蘇長卿開口問道。卻見那向黎川依舊皺著個眉頭，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。她看了看手上的折扇，朝他懷裏扔過去：“向、黎、川！”

向黎川眼疾手快將扇子接在手裏，擡頭望去竟看見了蘇長卿：“你怎的在這？”

蘇長卿被他問得一楞，差點被他氣笑：“這是竹青院，我不在這在哪兒啊？”見他神色不對，出口問道：“你怎麽心不在焉的？”

向黎川搖頭苦笑：“我在想事，也不知怎的就往你這來了。”

“你開什麽玩笑，你閉著眼睛都該往承歡院走啊！”蘇長卿嗤笑道。

向黎川被她說得啞口無言。就連他自己也納悶，怎麽莫名其妙跑來竹青院了？他視線不自覺落在蘇長卿的小腹上，想必他是想著這孩子，才鬼使神差地走來這的：“我是來看他的。”

蘇長卿肚子裏又沒真的揣著孩子，不需要莫名其妙的父愛。她推著向黎川往門口走：“你莫不是幹活幹傻了？竹青院在東院，出門左拐，不送！”

這二人不對付慣了，見面從來都是對著幹，就沒有意見一致的時候。她越趕，向黎川越要留下。他想都沒想便站在門裏反駁道：“誰說我要走了？”

“你不走打算留在這過年嗎？”蘇長卿掐腰問道。

“……”他不過年，也不走。

若有人問蘇長卿渾身上下哪一點最令向黎川討厭，向黎川會不假思索地回答他，嘴巴。那張得理不饒人，無理攪三分，口無遮攔的……櫻桃小嘴。

向黎川往她唇上看去，不得不承認，即便她說話再難聽，那還是一張粉嫩好看的櫻桃小嘴。真是委屈了這張嘴了！

蘇長卿見他今日反常，蹙眉問道：“怎的了？馬匪頭子還沒抓到？”

說起這個，向黎川臉上又是一片烏雲慘淡：“還沒。”

蘇長卿見他只說了兩個字，後面也沒加什麽“不過、但是”的轉折，便知他八成遇上難處了：“區區一個馬匪，就能令王爺犯難，這人倒是該好好見識一下！”

聞她所言，向黎川嗤之以鼻：“一個惡貫滿盈的賊人有什麽好見識的。只是他油滑老道，跟個泥鰍似的滑不留手，想要抓住他的確難辦些。要說張嘯虎這人的確有些膽色，心狠手辣、詭計多端，棘手啊！”

帶兵打仗是一回事，剿匪追兇又是另一回事，向黎川不禁發起愁來。

蘇長卿深以為然地點點頭，安慰他道：“嗯嗯，沒關系。再厲害的獵手，也不如狡猾的狐貍！我相信你可以的。”還沒等向黎川反應過來她在罵他，就被她往門外推：“為了大夏的安危，你還不趕緊回去挑燈夜戰，制定擒賊策略。時不待我啊！”

罷了蘇長卿還站在門前呲牙揮手：“走好啊！不送！”

向黎川被她這麽趕出來，本想回去，轉念一想回去也是惹一肚子氣。只得悻悻地走了。

他就想不明白了，自己英明一世，怎麽就給自己兒子找了這麽個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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